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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精于勤荒于嬉 行成于思毁于随

在喜马拉雅雪域高原命运齿轮的转动往往以秒计算

作者:admin发布时间:2024-02-02 13:00

  今晚的夜读摘选自《雪豹:走向喜马拉雅的心灵之旅》一书。妻子病逝,作者彼得·马西森远赴尼泊尔,徒步前往罕有人至的喜马拉雅雪域高原。

  他与野生动物学家乔治·夏勒同行,目睹狼追逐岩羊的刺激场面,沿着悬崖边寻找雪豹的脚印……在这片野生动物的天堂,他记录下沿途所遇,并在自然中感悟永恒、死亡与生命。

  在这个简朴、安静的地方,有太多的东西让我着迷,我轻手轻脚地走动,生怕破坏了某种魔力。到处都是嘛呢石、经幡、转经筒,还有湍流中的地藏车,呼吁自然界的所有元素一起颂扬 “太一”。东风徐来,可能引起天气变化,在这阵东风中,我从帐篷里听到的是东边飘水的风铃宛若天籁的浅唱和奔流气吞山河的咆哮。破晓时,飞来了两只大个乌鸦,用长长的脚趾在祈祷墙上挠个不停。

  寺院上方的娑木渡坡上有十一只羊,六只公羊在一起,一群母羊带着羊羔在一起;虽然两拨羊开始相互靠近,还闻了闻对方留下的尿臊味,但没有真正的发情迹象。我们在索楠家上方瞭望,看到在黑河对岸的西坡上,还有另外三群羊,分别是六只、十四只和二十六只。

  夏勒无法将望远镜锁定在这些动来动去的家伙身上,就叫我把双筒望远镜从十四只的那群羊移到瞭望台正前方河对岸六只的那群羊。“那些羊为什么跑起来了?”他问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大声喊道:“有狼!”六只羊全都扑向悬崖,但就在殿后的那只羊跃过一片雪地,奔向岩架时,只见一对直扑下山的狼飞奔过去想把它截下来。强光下,这只蓝灰色的家伙似乎太快了,难以捕捉,不过狼群还是鱼贯而行,在坚硬的雪地上步步逼近,然后,飞快地穿过乱蓬蓬的刺柏,冲下陡峭的岩石,那只岩羊看似穷途末路,就要滚下山去了,可在最后一刻却逃脱了,它纵身一跃,跳到了一个狼只能干瞪眼、没法追上去的狭窄岩架上。

  冷得不能再冷的空气中,整座山都绷紧了;四围寂静得落针可闻。羊的两胁都在颤抖,群狼累得直喘粗气;除此以外,一切都静得出奇,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靠这些灰白色身影的排列才维系住了似的。随后,我长出了一口气,大山也长出了一口气,世界再次运转了起来。

  我们扭过头来,本想说点儿什么,却只是摇了播头,咧嘴笑了。”光是看到这一幕,五个礼拜的跋涉也值了。”夏勒最后叹息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刺激的狼追逐猎物的场面。”

  在研究了多年食肉动物后,夏勒转而迷上了羊族——绵羊和山羊——它们栖息在他喜爱的偏远高山中,对他很有吸引力。而羊族中,这种“岩羊”是最为奇特的一个物种,这也是我们大老远跑来看它的原因。岩羊属看起来很像绵羊,让人想起落基山脉的绵羊,二者不仅是外形相似,连栖息地类型也很相似,都是悬崖附近起伏的山地。夏勒说,某些岩羊标本的四只脚上都有趾间腺,这被认为是绵羊属的鉴定特征,而且岩羊没有山羊属的膻味、山羊胡和膝盖老茧。不过,夏勒认为岩羊更像山羊而不是绵羊,并希望通过观察它在发情期的行为来确定这一点。

  夏勒看到小岩羊稀少,感到很惊讶,得出的结论是,有一半的岩羊羔由于放牧条件差,身子虚弱,容易得病,加上狼豹捕食,所以都活不到一年,也许每三只中有一只成活下来,就足以让岩羊不绝种了。终年无雪的栖息地有限,岩羊必须根据这一情况来调节自身的数量。

  两只渡鸦来到了寺院屋顶上的法螺跟前,“咕哇,咕哇”叫了两声,夏尔巴人干脆就管渡鸦叫“咕哇”。这两只落在经幡和西藏盘羊的大羊角之间的“咕哇”,奇迹般地从破锣嗓子里进出一声古怪悦耳的双音——“啊嗬”,迎接第一缕曙光的到来。每天日出前,两只大黑鸟就会像将逝之夜最后的残影一样消失无踪。

  早餐后,大多数日子里我都和夏勒一起观察羊,看一阵子后,羊躺下了,我就会撇下他,自个儿去逛一逛。我有时候观察天空和群山,有时候打坐冥想,尽力把自己的头脑清空,以达到这样一种境界:一切都处于“休息、自由和不朽……万事万物都在它们应有的位置上永恒地存在着……一切现象或结果背后都有某种无限的东西”。很快,所有的声音、所见所感都近在眼前,成为一种内在的东西,“直到海水在你血管里流淌,直到你以苍穹为衣,以星辰为冠,你才会真正享受这个世界的美,你也才会认为白己是整个世界的唯一继承人,而且更重要的是,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是唯一继承人。”

  我布置了一个简陋的岩石坐处,作为一个观天下的瞭望台,架好双筒望远镜,随时准备观察闯入视线的野生动物。然后,我盘起双腿,调整呼吸,直到几乎无法呼吸为止。

  现在,我周围的山都现出了生机;水晶山在移动。很快,从冰层深处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这种声音我应该是绝无可能听到的。即使在无风的情况下,河水的声音也会像风一样,来来去去,起起伏伏。我油然而生一种向外开放的冲动,让所有的生命都进入,就像一朵浸满了阳光的花儿一样。恨不能冲出这副皮囊,挥洒一腔热血,飞往……

  虽然我没觉出情绪有什么变化,但心灵的开放让我看到了一层淡淡的薄雾。接着薄雾飘散,冷风一吹,我的头脑顿时清醒,身心乘着轻盈的空气自由来去,随心所欲,悠然白得,俨然一尊映满阳光的佛。终有一日,我会在漫天飞舞的飘雪中冥想。

  我将目光从雪峰缓缓下移到闪闪发光的荆棘、雪地和地衣上。虽然我看不见真理,但真理就在咫尺,就在我所坐的现实存在——岩石中。《心经》中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想破了脑袋也没能领会是什么意思,但这些坚硬的岩石却让我的骨头领悟了:这个“空”,蓝黑色大空的空,包含在一切事物之中。冥想的时候,我有时会觉得那些大块的岩石在舞之蹈之。

  山的奥秘在于,山只是存在而已,就跟我自己一样,跟我不一样的是,山存在得简简单单,而我却不然。山没有“意义”,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山是一种存在。太阳是圆的。我发出生命的响声,群山也会发出响声,我能听到这个响声时,我们之问就会产生一种共鸣。我明白这一切,不是在我的脑子里,而是在我的心里。我深知试图捕捉不可言传的东西是多么无意义,也深知改天重读这些东西时,留下来的不过是空洞的文字而已。

  四点不到,落日就把水晶山染成了一片火红。在背风的帐篷门口,我喝着热茶,看着黑夜从大地上升起。夕阳将神圣的余晖洒满了颜色越来越深的蓝空,把一只朝山阴中飞去的昏鸦映成了一只银色的夜乌。然后万籁俱寂,寒意也随之降临。

  道过晚安后,我弯下腰,穿过低矮的门洞,走到星空下,小心翼翼地绕过结冰的墙壁,回到了我冷飕飕的帐篷,得在里面待上十二个小时或更长时间,天才会亮。我秉烛夜读,险些被煤油瓶里的小灯芯蜡烛熏得室息,才激动又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在大地鸦雀无声的正中心,静静地躺了很长时间。我在亚马卡采过一大包,已在途中晒干了,原本是想用它度过此行中那些黑灯瞎火的漫漫长夜的,但目前为止还没用过:我已经够嗨的了。

  密勒日巴写道:“此生来世与中阴,作一体修而熟念。”有时候我真想知道,在“此生来世与中阴”中自己漫游到了哪生哪世,这里的漫漫长夜如此寂静,如此寒冷。

  月亮从白河上升起,照亮了寂静的伙房屋顶上那面轻轻飘动的幽灵般的经幡,仿佛要把那堆柴火点着似的;我的小泥佛在祭坛石上摇摇晃晃。河对岸的雪闪闪发光,岩石和山峰、蜿蜓的黑色溪流、白雪、天空、星星、苍穹——一都像金刚总持的铃销声一样响起。听好了!奥秘就在这里!听好了!

  破晓时分,东方的蓝黑色变成银色,月亮随着黑夜西沉下去了。冰冷的阳光下,十四只鸽子来到院子里四处觅食,鸽子通身为淡蓝灰色,扑扇着翅膀飞落到坚硬的墙头上时,有宽宽一道白条的尾巴上洒满了阳光。和水晶山所有的野生动物一样,岩鸽也很温顺,我靠近时,它们不会飞走,而是抬起小白鸽一样温和的头,想把我看得更真切一些。

  我顶着阳光爬上了山,找到了高高的山坡上混杂的羊群;我试着朝它们那边偏移,然后又离开,呈Z字形往上爬。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样它们好像心里就踏实了,也许它们打量了我一阵后得出了结论,认为无需把我当回事儿,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于是我继续往上爬。在大老远的下方,从黎明的冰中挣脱出来的急流,将灰色的碎石从山上冲了下来。

  为了能看到雪豹,我在这座山上搭建了一个避风亭兼瞭望台,就在雪线上,朝北从黑峽谷上方望过去,可以一直望到桑林寺山下苍白的梯田。也许娑木渡的这些猛禽以为眼前风景中这团奇怪的东西——一个一动不动打坐的人体——是主持“天葬”时死去的人,因为一只羽毛油光水滑的铜黑色幼雕,高声尖叫着向我一点点飞近,一只胡兀鹫从后面靠近,猛然振翅,俯沖而下,近距离扫过我的头顶,似乎把空气撕开了一道口子。那巨大的翅膀像裹尸布般沙沙作响,把我惊得一跳,这一跳,惊动了那只黑色的幼雕,它深深地慢划了四次翅膀。胡兀鹫在喜马拉雅的峡谷间上下翻飞,冷空气在它金色的脑袋边咻咻作响,它翅膀的动作,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

  黑暗,光明,黑暗:一只猛禽,翅膀像弯刀,在酒满阳光的峰顶下——我认识,我认识。在这样的光线下,人们也许希望看到天上那只鸟的影子。

  大地凭借其自身的能量在旋转,不是以一种令人惊恐的方式,而是螺旋式缓慢转动。在这样的高度,在这巨大的空旷和寂静中,那种能量从头到脚灌注了我全身,将我的身体与太阳融为一体,直到最后,那一小口一小口清凉干净的银色空气,不再属于我,而是消融于山岭吐纳的矿物呼吸之中。对面有一座山,但这个“我”却不与任何东西相对,不跟任何东西作对。

  我像青苔一样生长在这些山里,令人炫目的雪峰和清澈的空气、寂静中天地的声音、唱安魂曲的鸟儿、神话中的野兽、经幡、巨大的号角、古老的石雕、扎着辫子穿着土布靴子的粗野的鞑靼人、黑河中银色的冰、康拉垭口、水晶山,样样都令我着迷。同时,我也喜欢那些平凡的奇迹——晚上朋友们的窃窃私语、土灶中刺柏冒出的滚滚浓烟、粗糙乏味的食物、艰辛而又单纯的日子、一次只做一件事的满足感。渐渐地,我的脑子里装的东西少了,清净了,风和阳光穿透我的脑袋,就像穿透一口钟一样。虽然我们在这里很少聊天,但我从不寂寞;我回归了自我。

  好不容易来到了水晶山,我真不愿意离开。我内心非常痛苦,我不得不笑,不然就会哭出来。我想到了黛博拉,她应该也会笑吧。前世——我不是认知,而是感觉——这片山区曾是我的家;遗忘的信息会像泉水一样,从藏在地下的含水层涌出。瞥见自己的真实本性,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回家,回到太阳之东,月亮之西——一种不需要家的回家,就像上苏利加德河的瀑布一样,在触到地面之前就化作水雾,再次升入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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